【ME】败者为王-Polaris12

【登上王座。然后百年孤独。】

败者为王

by polaris12

1.

“如果有机会回到过去，您会回到哪一年？”

人声嘈杂中，Mark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问题。他脚步一顿，回头望去，发话的那个记者早已湮没在摄影机和话筒的海洋里。这个问题提得实在太不高明——这是Facebook成立30周年的新闻发布会会场，记者们争先恐后的把手里的话筒往前递，嘴里一刻不停，关键词有关于政治、经济、危机、未来……至于回到过去？仿佛是个荒诞的玩笑。

Mark一边思索着之后是不是应该提高FB新闻发布会的媒体参与门槛，答案却像不受控制般脱口而出。

“2005年。”他说。

周围有一瞬间的安静。

从背后看去，可以看到这位硅谷暴君微微有些佝偻的背影。他已经不再年轻，一头卷发变得花白，新闻照片中的五官棱角却依旧锐利，一双靛蓝色的眼睛波澜不惊。

这个问题罕见的让他停住了脚步——为什么偏偏是这个？

Mark感觉到自己的脑海空白了一秒。

2.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是有些粗糙、陌生中带着熟悉的质感。他起身下床，发现地上放着一双阿迪达斯拖鞋——他年轻时最爱穿的那一款。

Mark一怔，环视了一下四周，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趿拉着拖鞋快步朝门外走去。

屋子里放着音乐，Dustin在电脑前工作，两个年轻的女实习生坐在沙发上，Sean正在和她们大声说笑。

他回到了2005年。

Mark用了十五秒就弄清楚了自己所在的具体时间节点。这是Wardo冻结账号的那一天，合同还未签署，他的笔记本也好好的放在桌子上没被砸——一切都还有机会。Wardo只是闹了点脾气想吸引他的注意力，只要一个电话，误会就能全部解开。

他很多年没有给Wardo打过电话了。那把软糯的带着巴西口音的嗓音，之后只能在少得可怜的几个采访中听见。Eduardo——不，Mr.Saverin很少接受采访，偶尔接受，也对Facebook和Mark闭口不谈。这是他们所签署的保密协议里的内容。

Mark后来偷偷的用Wardo的声纹制作了一个语音AI机器人，督促他处理工作、按时锻炼、不至于熬夜让自己猝死。这让他偶尔产生Wardo依然还在他身边的错觉，这种错觉在他们分开的前几年里常常会有，到后来就逐渐消失了。

因为那个人不在太久了。

在Wardo刚离开的那几年，Mark也曾想去找他。在一次Facebook内部的大型晚宴结束后，他直接买了飞往新加坡的机票。连日的劳累和夜间飞行让他有些疲惫，在飞机上沉沉睡了过去。

然后Mark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和Wardo还在青涩的哈佛时代，漫长的大学时光似乎永远也不会结束。他们一起散步、听演讲、参与愚蠢的社交活动、在图书馆隐秘的角落接吻，在柯克兰H33狭窄的床上一遍又一遍的做/爱。在这个梦里Facebook不复存在，他们的生活中只有彼此，小鹿甜蜜的眼睛里只看得到Mark，而暴君也只是Eduardo一个人的暴君。

当Mark从冗长的睡梦中醒来，以为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当他抬手看一看腕表，时间堪堪过去2个小时。

他突然想到Wardo从纽约飞到加州的那个雨夜。

原来在漫长的飞行过程中，思念一个人是这样的感受。

3.

Mark下了飞机后就直奔Eduardo的住所，用技术手段搞到对方目前的地址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那是一处位于市中心的高级住宅，Eduardo来到新加坡后就购置了一套别墅，但为了工作通勤方便，他通常住在市中心的这处房子里。

Mark在住宅大门外等了很久，他一遍又一遍的用鞋尖蹭着地面，数着上面的纹路究竟有几种镶嵌组合方式。对面的shopping mall里人来人往，无数人路过他的身边。在哈佛的时候，数不清有多少次，Wardo在柯克兰的门外等他，他总因为各种原因迟到，但他从不担忧最后Wardo不在那儿。他知道那个人会一直等，等急了也不会发脾气，不会离开，最多不过在白板上写下“Mark！you asshole！”。

但最后那个人不但狠狠的朝他发了一通脾气，还干脆利落的离开了。

等待着的那一方，现在换成了Mark。

临近傍晚的时候，Mark终于看到了Wardo的身影。剪裁得体的西装，颀长高挑的身材，好看得让人无法忽视的一张脸，和那双蜜糖一样的眼睛。Mark看见他下了出租车，与车上的另一位乘客挥手道别，那是一位年轻的亚裔女性，她看Wardo的眼神让Mark想起Wardo曾经看向自己的眼神。

Mark在原地踌躇着应该不该上去，这位以雷厉风行著称的硅谷暴君少见的犹豫了。他用了几秒时间在脑海里快速的过了下自己已经演练了无数次的开场白：Hi Wardo，最近怎么样？我来新加坡出差，顺便看看你。在他的想象中，Wardo或许会惊诧和愤怒，但他良好的教养一定不会让他把自己就扔在这儿不管，他们或许可以一起吃顿晚饭，然后散个步，虽然他没准备说出那句“对不起”，但他准备告诉Wardo，“I need you，even if you're not my CFO.”

但Mark最终没能说出那句话。因为在Wardo关上出租车门的时候，街对面的shopping mall大屏幕突然播起了Facebook的广告。

当时Facebook正在大举进军新加坡电商，广告铺天盖地，力争以最快的速度攻城略地抢占市场，在这个时候出现也不足为奇。Mark有些紧张，他本能的去看Wardo的反应。

听到“Facebook”这个词后，俊秀的青年整个人都僵硬了一下。他回过头去看了看大屏幕，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Mark仿佛回到了质证会的现场。

他看着青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毫不留恋的离开。短短几十秒，鲜活和快乐似乎都从他身上褪去，他又变成了那个黯然转过椅背，说“我父亲甚至都不愿意看我一眼了”的Mr.Saverin。

Mark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份0.03%的合同，带给Wardo的伤害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太多。那不止是欺骗和背叛，还有骄傲和自尊被砸在地上的哐当声响。

连听到“Facebook”都会让他感到痛苦，如果自己贸然出现在他面前，打乱他平静的生活，又会给他带来怎样的伤害？

Mark在原地站了很久，然后他挥挥手，叫了一辆计程车去机场。

他飞过半个地球，体会了一把事与愿违的痛楚。

你怎么知道他离开你就不会快乐？你又怎么能确定，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你能重新带给他快乐？

新加坡的艳阳天和帕罗奥图的雨夜一样冰寒彻骨。

4.

他没有想过一切可以重来。但是如果可以，他觉得自己大概不会比上一次做得更糟。

Mark回到房间。他想在一个安静的场所与Wardo通话。掏出手机的时候，一向冷静自持的CEO手竟然有点抖。他找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还没来得及按下通话键，就听到客厅一片嘈杂。

Mark握着电话走出去，看到所有人都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

“突然太多人涌入，服务器宕机了。”Dustin飞快敲击着键盘。“Mark，快去给服务器扩容，快！”

Mark放下手机飞扑到电脑前，握着鼠标开始操作。很简单的一系列动作，他却进行得冷汗直下——这不是2034年，Facebook服务器出了点故障发个公告就可以；这是2005年，Facebook刚刚建立，他的王国还未开始开疆拓土，任何一个错误，都可能将Facebook和他置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点进网站，购买空间，失败，提示：支付未成功。

支付未成功？该死的怎么会支付不成功？

Mark狠狠的捶了一下键盘。

——因为Wardo冻结了账户。

Mark突然领悟了什么。

然后他颓然的低下了头。

5.

最后是Sean冷静并快速地解决了一切。

经历了一场兵荒马乱，Mark和Sean坐在院子里喝啤酒。Mark握着冰凉的啤酒瓶，不得不承认，尽管Sean的所作所为有时像个混蛋，但是Facebook的发展壮大，他无疑是那个居功至伟的功臣。

“他不适合Facebook。”Sean放下啤酒瓶看向Mark，“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我的建议。”

Mark又喝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这一刻他不知道该如何为Wardo辩护，最后他说，“或许Wardo不懂，但其实他爱着Facebook。”

“他爱的是你，不是Facebook。Mark，你应该明白。”

他凌晨2点还在关注某个混蛋的微博，艾略特去柯克兰的那条路早已走得烂熟于心。

他不假思索在窗户上写下棋手排名公式，坐在台阶上为那个不知道是否会受到学校处分的卷毛悬着心。

他在零下的加勒比之夜听好友兴奋的说着他的构想，然后在对方要求合作时毫不犹豫的同意。

他放弃了光鲜亮丽的实习，每天奔波在拥挤的地铁里。

他淋过一场让人神魂俱碎的大雨，为了一句话就飞过几千英里。

他说，“我想要你全部的注意力”。

他最看重的从来不是Facebook。如果他和Mark的名字不能并排显示在婚礼邀请函上，在Facebook的页面上连在一起，也未尝不是一种相依相偎。

Eduardo爱着Mark。Mark呢？

他从未这么认真的欣赏过帕罗奥图的夜色。这一天没有云朵，能清楚的看见夜空上闪耀的星辰，星罗棋布，熠熠生辉。Mark想，Wardo一定很喜欢这样的夜空，他有属于南美的与生俱来的浪漫因子。

而他自己，在之后的很多年，他在Facebook装修得焕然一新的总部，在堂皇宽敞的办公室中，喝着咖啡敲着代码，听一次又一次的汇报，签署一摞又一摞的文件，不再有时间看星空。

这或许是一种遗憾。但他悲哀、同时又释怀的发现：

他并不眷恋头顶的这片星空。

“Mark，你想过吗？如果没有Facebook，你之后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

Mark从未设想过如果没有Facebook他会如何，但他已经切身经历过有Facebook的人生。功成名就，万众景仰，金钱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数字，但作为开拓者和领航者，他享受那种掌控一切、披荆斩棘的快感。

不是学子酒吧里被甩了的Nerd，不是办公室里被质询的大二学生，不是加勒比之夜角落里的无名之辈，不是任何一个他可能成为却最终没有成为的人。

他是Mark Zuckerburg。大胆的先驱，无所畏惧的革命者，互联网的宠儿，Facebook唯一的CEO。

他只能是Facebook的CEO。

“Mark。”Sean拍了拍他的肩。

“你不是Eduardo唯一的选择，但是Facebook是你唯一的选择。”

6.

我不是Wardo唯一的选择吗？

Mark又喝了一口酒。在之后的30年里，他经常会以各种方式在各种渠道搜集Eduardo的信息。他像个无耻的stalker，也像个窃取了昂贵珍宝的小偷，怀抱着那点见不得光的期望偷偷思念着一个人。让他欣慰的是，Eduardo看上去过得很好。拿到6亿美元和5%的股份后，他成为了最年轻的亿万富翁之一。Mark看着Edurado定居新加坡，发展起自己的事业，与亚裔女友结婚，成为怀抱着稚童的父亲……偶尔几张流露出来的新闻照片里，他的Wardo笑容恬和，棕糖色的眸子里流淌着让人心动的温柔。

曾经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温柔。

Wardo。

不知道空了多少瓶啤酒之后，Sean听到了Mark的回答。

“就按你和律师说的办吧。”

7.

Mark感觉脚底一晃。再回过神来，四周的闪光灯耀花了他的眼。

这是Facebook成立30周年的新闻发布会会场，记者们争先恐后的把手里的话筒往前递，嘴里一刻不停。

人声嘈杂中，Mark的耳朵听到了那个问题：

“如果有机会回到过去，您会回到哪一年？”

他锐利的眼睛扫向四周拥挤的人潮。

“不。我不会回去。”

“我对未对过去的决定感到后悔。现在的一切就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