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Young and beautiful
《返老还童》AU,一发完。全文1W8+,比较长,感谢阅读。
是真正意义上的HE。请放心。
bug和ooc全算我的。
祝 @夷羊 老师生日快乐~
Young and beautiful
by polaris12
1.
1984年的5月14日,马克·扎克伯格出生在纽约白原市一家最好的公立医院里。
时值最好的春天,弗洛拉拜访的光明的季节。5月14日是个好日子,路易十四在这一天登基,对抗天花的牛痘也在这一天被发明。埃德在产房门外,紧张又欣喜地来回踱着步,凯伦这次生产的时间远超过她生女儿兰迪的时间,这大概是个难缠的婴儿——埃迪猜测那应该是个男孩儿。或许他会喜欢足球,又或许他会喜欢摇滚,不过如果他对当牙医有兴趣,埃德很愿意把自己的衣钵传给他。
等到产房的门终于打开,埃德几乎要一跃而起。出来的是一个面貌柔和的中年女护士,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她说,“扎克伯格先生,是个男孩儿。”
埃德沉浸在身为人父的喜悦中,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自己的孩子。他忽略了护士的脸上没有笑容,说话的语气也毫无雀跃,她甚至没有说“恭喜”。
当埃德接过那个婴儿,第一次看清楚他的脸,他因为震惊而说不出话来。他呆滞的转过头去,产房里传来凯伦崩溃的、毫无形象的痛哭声,与此同时,怀里的婴儿发出了他的第一声虚弱而嘶哑的悲鸣——
马克·扎克伯格刚出生的时候,就已经白发稀疏、满脸皱纹。他看上去不像是一个新生的生命,反倒像一个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古稀老人。
马克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他过人的早慧,也惊人的成熟,在偶然一次问过妈妈为什么他不能和姐姐一起出去玩然后看到凯伦躲在厨房偷偷哭泣之后,他不再提出任何可能会让父母感到为难的要求。
他平静的接受了现实,包括吃口感恶心的营养食品,把不同种类的药丸放在床头,在睡前艰难地拉伸自己患有风湿性关节炎的小腿,与镜中的皱纹和白发达成表面的和解。在每个街道上的孩子欢笑着奔跑和放风筝的晴天,马克坐在窗前的轮椅上,用干涸的嗓子缓慢地背诵《奥德赛》里的经典段落。
埃德和凯伦征询了他的意见,问他要不要去学校,马克斩钉截铁地说:去。
这一对开明的、忧心的父母对视一眼,最后决定尊重他的选择。他们花了不小的功夫,把马克送到了一所学费昂贵的私立学校里。那里学生数量有限,且大都非富即贵,他们祈盼着在这样的环境里,马克受到的歧视会少一点。
马克在学校的待遇究竟怎样,埃德夫妇到最后也不得而知。他们只能从马克优秀的成绩单、老师语焉不详的暧昧说辞、以及每次问起,马克都回答“挺好”的交流之中,忐忑不安又勉勉强强地使自己放下心来。凯伦每晚都会检查马克的身上有没有伤口,幸好在他枯树皮一般的皮肤上,除了丑陋的老年斑外再无其他。
他们不知道马克遭受的不是拳头或棍棒,而是冷眼和流言。马克和学校里的其他孩子之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迦太基式的和平,他很少离开自己的轮椅,其余的学生也习惯了在他经过时避而远之,像看见一个惹人厌的幽灵。
幽灵一样的人生在马克10岁那年迎来了转机。他获得了自己的第一台电脑——雅达利800。
电脑附送了一张编程光碟,它让马克焕发了惊人的生命力。他开始学习写代码,会因为写出一个新的游戏而欢欣鼓舞,也会因为遇到程序难题而眉头紧锁,像一个正常的同龄人那样,喜怒哀乐都变得鲜活。埃德为他聘请了知名软件研发工程师大卫·纽曼当他的家教,大卫教了马克很多有关编程的知识,但马克认为那不是最重要的。
当他们第一次见面,他按照大卫的指令,飞快编写出一个软件程序并通过自身理解对它进行优化之后,工程师的眼神里满是惊叹。
他看着马克,认真地说,“马克,你知道吗?你是个天才。”
马克笑了。脸上干瘪的纹路舒展开来,这是他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他说,“我觉得我生来就该做这件事。”
没有人怀疑马克在这方面的天赋。他12岁就为埃德的诊所编写了Zucknet,比风靡全国的AOL还要早一年面世;高中时他创作了Synapse Media Player,并拒绝了微软公司递来的橄榄枝;通过网路的交流,他认识了一些志同道合的好友,不再独身一人。编程赋予了他自信与面对世界的资本,也填补了他人际交往上的空缺,当他发现自己的大脑比这世界上99.99%的人都要聪明,心也成长到足够坚硬时,他已经不太会在意自己苍老的外貌和虚弱的身体。
2002年,马克进入哈佛大学,学习心理学与运算科学。
这对于马克的身体状况而言堪称奇迹。在拿到通知书后的家庭聚会上,凯伦哭得像小女儿唐娜3岁时的样子,她抽泣着说,“马克,其实有时候我真的不想你那么辛苦。”
这一年马克18岁,看上去像个50余岁的老人,他已经可以摆脱轮椅,但走起路来还是有些吃力。马克走到母亲面前,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然后亲吻了一下她湿润的脸颊。
“马克·扎克伯格从不认输。”他说。
2.
被分到柯克兰H33寝室是马克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之一,他得到了两个好室友——克里斯和达斯汀。他们很快就与马克建立了友情。
达斯汀开朗并且热情,致力于帮助马克融入同龄人的校园生活中,马克对此敬谢不敏。第一,他讨厌无用社交;第二,他也不想贸然跑去某个聚会上扫了别人的兴。
但当达斯汀第N次向他发出邀请,并且跟他保证那一定会很有趣之后,马克还是微弱的动了心。
他毕竟只有18岁。对这个年龄的青年人来说,每天晚上泡在形形色色的聚会里才是常态。
达斯汀带马克去的是一个犹太人新生交流会。由于事先打过招呼,所以大家基本都知道他们要来。
达斯汀带着马克穿过人群,向不同的人介绍自己的室友,这个时候马克已经后悔了,他不想看到那种窥探的、好奇的、怜悯的眼神,不想听到对方小心翼翼的招呼,也不想为了跟上达斯汀的步伐而不由自主地喘着气,像一只误入人群被肆意观赏的猴子。幸好有人拯救了他——达斯汀被一个打扮时髦的辣妹叫走了,把他一个人留在吧台,还给他留下了一杯温热的白水。
他讨厌这个。
马克僵硬地靠在吧台上,努力集中精神去想寝室电脑里还没写完的代码,这时一个年轻人走到了他的面前。那是个高挑俊美的棕发青年,他穿着整齐的衬衫和长裤,有一双甜蜜的斑比一样的大眼睛。当他看着马克时,瞳仁里流动着温暖的枫糖浆一样的色泽。
马克喜欢这双眼睛。
因为那里面没有窥探,没有好奇,也没有怜悯,像一片温柔而包容的海,倒映出马克原原本本的样子。
青年手上拿着两罐啤酒,他拉开拉环,递给马克其中一罐。
“或许你想来点儿?”他笑着说。
对于一个男孩来说,所谓的成长有三个门槛:酒精,性和远行。*而对于马克而言,这三个门槛每个都和爱德华多有关。爱德华多带他领略了成长的甜蜜与阵痛,但欢愉就像啤酒罐里冒出的泡沫那样短暂。所谓的成长原来还有第四个门槛,这件事马克很久之后才明白。
但在当时,他只是接过了人生中的第一罐啤酒,因为喝得太急甚至呛到了自己,旁边的青年试图拍拍他的背,他摆手谢绝了,然后两个人一起大笑起来。
“我叫马克。”马克看着对面的人。
“我叫爱德华多。”青年弯起嘴角,头发搭落在额前。这让他看起来就像某种小动物一样可爱。
爱德华多是第一个在公共场合主动走向马克的人。他以对待正常同龄人的方式对待马克,但递过去的啤酒却是低度数的果酒。这份恰到好处的温柔和善意只属于爱德华多,他的本意可能只是想让马克在聚会上显得不那么尴尬和格格不入,但马克获得了远比那多得多的东西。
他们成为了最好的朋友。这个消息在哈佛校园里掀起了不小的风浪。萨维林家的小少爷出身矜贵,身边多是和他一样家世显赫、精英做派的上流社会公子哥儿。他是哈佛投资协会的会长,也是加入凤凰社的大热人选。人们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和马克·扎克伯格做朋友。
马克是个怪人。即使在包容性极强的哈佛校园里,他也往往是不被接受的那一个。除了他的外貌,还有他的性格。
但爱德华多却被这个不苟言笑的、聪明而又孤独的天才深深吸引。马克苍老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年轻而闪耀的灵魂。他是个复杂的矛盾体,冷漠得像乞力马扎罗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又像飓风的风眼一样让人捉摸不透、想要靠近。
爱德华多很快就成为了柯克兰H33的常客。他们每周有个固定的“电影之夜”,通常用来放《星球大战》或者《黑客帝国》这一类的电影。爱德华多作为寝室编外人员,几乎从不曾缺席。
那是被常青藤爬满的哈佛时代,金子一样弥足珍贵的时光。声色光影里,他们看尽别人波澜壮阔的一生。在之后分开的无数个夜晚,马克总是在夜深人静时回想起他们度过的那些电影之夜,许多画面都还历历在目,台词也仿佛响在耳边,刻录的光碟可以永久留存,但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早已成为岁月长河中一个虚无的幻影。
到了马克大二的时候,缺席电影之夜的人变成了马克自己。
因为他恋爱了。对象是一个叫做艾丽卡的女孩。
3.
马克和艾丽卡是在校外的学子酒吧认识的。当时马克正在酒吧门口等去便利店买牙膏的爱德华多,一个漂亮的姑娘走上来跟他搭讪。马克从没经历过这个,有一瞬间他真担心这姑娘会开口叫他“爷爷”。
但是没有,艾丽卡清脆地报出了马克的名字,并表示她很欣赏马克的才华,想和他交个朋友。
晕晕乎乎地,马克和她交换了电话号码。直到爱德华多回来,塞给他一包红蜡糖,他还沉浸在那种飘飘然的喜悦之中。
“哇哦。”静静地听他说完刚才的经历,爱德华多的眼睛弯成一道月亮似的弧,他温柔地说,“恭喜你,马克。”
“她给我发短信了。”马克掏出手机,尾音愉悦地上扬,“华多,她约我明天一起吃晚饭。”
马克和艾丽卡的恋情持续了两个月。在这两个月中,爱德华多很少见到马克,大多时候他只能通过博客了解好友最新的动态,以及在下雨天担心马克的风湿有没有稍微好一点。
这是马克的第一段恋爱。在艾丽卡面前,他没有收敛自己的聪明、敏锐和尖刻。因此当对方在学子酒吧向他提出分手的时候,他认真地反思了一下自己是否真的是个混蛋。
还没等他反思出结果,艾丽卡就已经利落地起身离开。这个时间酒吧的客流量不小,不少人都在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窃窃私语,马克能感受到那些探询的、好笑的目光投在他的身上,这让他布满褶皱的面颊变得像炉火一样滚烫。
马克不想让事情就这样结束。于是他追了出去,刚好听到艾丽卡在给她的好友打电话——“他是很聪明没错,但……不,他确实很刻薄,但那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我无法面对他的那张脸,你知道吗?天哪,我感觉其他人看我们都跟看异形片似的。”
于是马克知道了,艾丽卡和他的开始只不过源于一个赌约——那群波士顿的漂亮姑娘们打赌谁敢上去和这个小老头儿搭讪,谁就能获得丝芙兰货架上最新摆放上去的那支口红。
艾丽卡赢了。鲜艳的口红还涂在她微微翘着的嘴唇上,她就决意要结束这段关系。
爱德华多看到马克博客的时候已经是半夜2点,但他还是穿越了小半个校园来到柯克兰。出乎他意料的,马克看上去并不怎么伤心,他开了一罐啤酒,正在边喝边敲代码。
“你还好吗?”爱德华多倚在门边,眼神里隐隐透露出担忧。
“我很好。”马克耸了耸肩,“不过是被甩了罢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着。”巴西青年笨拙地安慰自己的好友,“这种事情很正常,合不来的两个人就会分开,然后总有一天……你会遇到更合适的。”
“像童话故事里那样吗?”马克笑了。他转过椅背,背对着爱德华多,“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没等爱德华多回答,他就语速飞快地说了下去。
“我14岁的时候,经常访问一个编程论坛。在论坛上,我认识了一个网友,和我年纪差不多大。那时候我的技术就已经比很多人好了,所以他经常来问我一些技术领域的问题。”
“我知无不答,逐渐与他建立起了友谊。有一次聊天时,我们惊讶的发现,原来他家就在我家的隔壁街区。他很高兴,热情的邀请我去他家做客。”
“我拒绝了,跟他说我相貌丑陋,不方便见面。但他执意要我去,还说他并不会介意我的相貌。所以最后我决定接受他的邀请。”
爱德华多看着马克挺得笔直的背影,一时间感觉自己难受得无法呼吸。
“我出门那天,专门穿上了妈妈给我买的新衣服,还戴了一顶帽子——哦对了,埃德还给我准备了一份礼物。他们很开心看到我交了一个新朋友。”
“我穿过两条街,到达了那个网友给我的地址,是一栋街边的两层小楼,非常漂亮。我走过去按了门铃,门很快就开了——但是还没等我看清楚门里人的样子,他就又飞快地把门给关上了。”
“我又按了好几遍门铃,还尝试了敲门、呼喊,但是没有一个人回应,但是我能听到房子里电视的声音。确认他们不会给我开门以后,我在路边坐到傍晚,然后走回了家,告诉爸爸妈妈我今天玩得很开心。”
“后来呢?”爱德华多声音艰涩地问。
“后来?”
马克缓缓地把椅子转了回来。他出神地望着窗户的方向,爱德华多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通过他的论坛账号,入侵了他的电脑,把它变成了一堆没有用的废铁。”
4.
“你来得正好,我需要你。”
“我在这儿呢,马克。”
“我需要你的公式,华多。”
“公式?”
“对。我需要你给棋手排名的那个公式——我想写个程序,给学校里的女生外貌做个排名。”
马克选择了这种方式作为报复——他因为相貌频频受到不公正待遇,那就让每个人都体会一把被以貌取人的感觉。
Facemash上线后,在凌晨弄瘫了哈佛的校园网络。马克为此受到行政委员会的质询和处罚,还在《深红》上刊登了道歉信。但爱德华多知道,马克没有真心感到忏悔。
而爱德华多后悔吗?后悔在玻璃窗上写下公式?
他在多年后一次又一次地询问自己这个问题,最后终于决定停止这种自戕式的残酷刑罚。比痛苦更痛苦的是未曾经历,答案早已在他的心中明晰。事实就是,假使时光倒流,罗马重建,他依然会在深夜里穿过校园,敲响柯克兰的门,在马克的要求下不假思索地在玻璃窗上写下那串公式。
而马克灵魂深处的高傲、尖锐、冷漠和利己,在此刻就已经初现端倪。
爱德华多看不到。他依然觉得马克是需要保护的那一个。所以当马克在加勒比海聚会找到他,向他提出Facebook的构想时,他几乎没有犹豫地就同意了加入。
Facebook是一艘巨舰,而马克是最优秀的掌舵人。他年轻、聪明、野心勃勃,以改变世界为野望,决意建立属于自己的庞大社交帝国。他冷静并且清醒,从一开始就知道Facebook将要驶向什么方向,为此他将排除万难。激流和冰山都无法阻挡,航程漫长,他载着自己的梦想远去世界尽头。
那是美梦诞生的地方。也是故事末尾雄狮流泪的地方。*
而爱德华多呢?故事的开始,他一无所知。
他只是爱上了一个水手。然后就义无反顾地登上了船。
爱德华多发现自己爱上马克,是在一个雪夜。
波士顿的冬天绝对算不上暖和。而作为一个看上去50余岁的老人,马克大部分时候竟然还是穿着他的卫衣和外套,顶多是由单层的换成了加绒的。
这天他们听完比尔盖茨的演讲,在演讲厅外被几个其他的学生叫住。Facebook上线一周,流量就超过了哈佛官网的流量,现在已经风靡整个校园,马克·扎克伯格成为了学校里新的传说——这一次不是因为他与常人不同的外貌,而是因为他一手开发的Facebook。
“它太酷了,太酷了。”戴着一顶圆顶帽子的小男生绞尽脑汁搜索着溢美之词,“我敢打赌他说‘下一个比尔·盖茨就在这间屋子里’的时候,是在看着你!”
“谢谢。”马克笑了起来。
他们告别那一行人,慢慢往柯克兰的方向走。马克今晚心情很好,尽管他的脸颊被寒风冻得通红,也掩盖不住愉悦的神色。
爱德华多摘下自己的围巾,把它系在了马克的脖子上。
马克低头看了看,没有拒绝。他们在夜色里走过哈佛安静的林荫小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两个人的肩头。爱德华多在这一刻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愿意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华多。”马克叫他的名字。
“我在。”
“你知道的吧?我的身体是逆生长的,会越来越年轻。”
“我知道。”爱德华多不明白马克为什么要突然提起这个。
“所以十几年后,我和你看起来就差不多了。”马克低下头,往自己的双手上呵了一口热气,“那个时候,我们再走在一起,就不会有人再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你。”
爱德华多停住了脚步。
他感到眼眶很酸,有些温热的液体涌了上来,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触动——是马克认为他们十几年后还会在一起的笃定,还是他无意间透露出的“谢谢你做我的朋友”的这一讯息?因为他和马克的关系,爱德华多没少在学校里接受各种形形色色的目光。虽然他其实并没放在心上,但是马克发现了。
他用这样一种笨拙的、别扭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和谢意。
爱德华多还站在原地,突然感觉一个冰凉的东西打在了脖子上,他打了个寒战,往前方望去——原来是马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捏了几个小雪球,然后把它们抛掷向自己。
“马克。”爱德华多正色,“你完了。”
他迅速地在手心里攒好一个雪球,然后抛向马克被厚厚的围巾包裹起来的脖颈。雪意朦胧,夜色温柔,他们在雪地里快活地笑着、跑着,玩倦了也舍不得停下,仿佛两个不知疲倦的年幼孩童。
真好啊。爱德华多想,他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热泪盈眶。我希望这场雪永远也不要停,我希望马克永远如这一瞬那样开心。
等回到柯克兰门前,他们惊讶地发现达斯汀也在楼下。
达斯汀正在堆一个雪人,由于他太过于笨手笨脚,那个雪人看起来惨不忍睹,摇摇欲坠得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
看到马克和爱德华多回来,达斯汀如蒙大赦,“华多,快来帮我堆雪人!”
“他才不帮你堆。”马克白了他一眼。
“别这样嘛,马克。”爱德华多笑着摇一摇马克的手臂,“我也很久都没有堆过雪人了。”
圣保罗和迈阿密由于气候原因,几乎从不下雪。爱德华多是在阳光和热风里长大的孩子,热情,温暖,浓郁而甜蜜。
“那我们就来堆一个。”马克说完,偷走了达斯汀放在一边的胡萝卜。
这天晚上,他们一起堆了一个十分漂亮的雪人。克里斯也被迫加入,他用心地修剪了两根树枝,作为雪人的手臂。爱德华多从他那件昂贵的风衣外套上摘下两颗扣子,做了雪人的眼睛。它的鼻子和嘴巴是胡萝卜和洋葱圈,达斯汀还用纸给它折了一顶三角帽。
“给它起个名字吧。”达斯汀眯着眼笑。
“叫达达。”克里斯说。
“我可比它帅多了!”达斯汀不满。
一直没有发话的马克开口了,“叫H33。”
“H33?”两人都有些不解。
“这真是一个好名字,马克。”爱德华多微笑着,他的脸红扑扑的,“这是我们共同的回忆,不是吗?就像H33一样,我会永远记得我们几个一起共度的那些时光。”
“H33,好耶!”达斯汀蹦了起来,“克里斯,快去拿相机,我们来和它合影!”
柯克兰宿舍楼前,留下了这样一张珍贵的照片,多年后,八卦媒体们还给它起了一个哗众取宠的别称,“亿万富翁俱乐部”。
如果有人仔细地看过这张照片,就会发现,在静止的画面上,所有人都望着镜头,只有爱德华多看向马克。
这一刹那被永远的定格。
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以为友谊可以地久天长,共度的时光永不会被遗忘。然而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等云破日出,冰雪消融,曾经的回忆最终都会坍缩成为透明的、蜿蜒的水迹。
爱德华多就像是一捧冰雪。马克曾把它捧在指间。
在多年之后,他的掌心空空,一无所有。
5.
第二年的春天,爱德华多为他和马克策划了一场远行。
他是个优秀的投资人,自然不会看不到Facebook一旦上线广告后将会带来的收益。但每次他和马克提出这个建议,马克都表现得有些抵触。
最开始他尝试妥协,但作为Facebook的CFO,他还是决定坚持自己的观点,并采取了一种比较温和迂回的方式——带马克去见他精心挑选的广告商,或许这会让他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和广告商的会面定在了纽约,爱德华多决定开车前往。虽然他年纪轻轻就有撞坏法拉利的光荣历史,但那丝毫没有减轻他对开车的热情。
对于和广告商见面这件事,马克很抵触;但对于和爱德华多一起出门这件事,他一点儿都不抵触,相反还很是期待。
由于他的身体原因,凯伦从小就不让他出远门,离家2公里以上就需要严格报告,车接车送是他们家的日常。为了马克,扎克伯格家甚至取消了每年的家庭度假,因为医生说马克的身体实在不适宜奔波。
就连送他来哈佛读书,凯伦都如临大敌地买了三张飞机票,还全是头等舱的。
而这次的春假,爱德华多策划了一条完整的线路。他租了一辆漂亮的凯迪拉克CoupeDe Ville,松石绿色,*预备沿着90号公路向西行驶,途经沃尔瑟姆、弗雷明汉、伍斯特、布里奇波特、斯坦福和格林尼治,在其中几个地方停留上半天或者一天,最后到达纽约。这将是马克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行,尽管还不够远——但他已经很满意了。
这是一趟充斥着披萨和炸鸡香味、被苏打水和红牛环绕的公路旅行。沿途风光很好,马克坐在副驾驶座上,听爱德华多边开车边跟着广播哼唱不知名的乡村民谣。风轻轻地拂过他们的耳边,撩起马克变得花白的鬓发。
“很快我又要年轻一岁了。”马克说。
“那我们之间的距离又要再小一点啦。”爱德华多笑着回答。
途径伍斯特时,他们的汽车出了一点故障,不得不临时改变行程,在这个小城待上一晚。
他们住在市郊的一所小旅馆,旅馆里还有几个同样趁着春假出游的史密斯学院的女大学生,其中有个亚裔姑娘——黄肤黑发,身材不错,热情而火辣。她叫克里斯蒂,刚看到爱德华多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或许你不介意和我一起吃晚饭?这附近有家不错的意大利菜。”她坦率地邀请面前这个英俊的巴西青年。
“谢谢,不用了。”爱德华多礼貌的拒绝了她,“我要我和我的朋友一起,希望你拥有一顿愉快的晚餐。”
“其实你不需要这样。”当克里斯蒂失望的离开后,马克开口说到。
“嗯?”爱德华多偏了偏头,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说,你完全可以和她一起吃晚饭。”马克在这一刻竟然显得有些笨嘴拙舌,“不用管我。”
爱德华多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笑起来的样子就像阳光照在树梢上,暖洋洋地,“马克,你想什么呢?我讨厌意大利菜。”
6.
他们在纽约和广告商的谈判无一例外地宣告失败——马克的态度决定了一切。爱德华多连连道歉,最终也没能签下一个合作单。
他很失望,但并没有指责好友。爱德华多本想直接开车回波士顿,不料马克告诉他,他还安排了一场会面——和肖恩·帕克。
他是Napster的创始人,某些方面和马克很像,一样聪明、高傲、恃才放旷,拥有卓越的远见和毒辣的眼光。爱德华多不喜欢肖恩,他看起来像一个喜剧演员、嘻哈歌手、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浪迹花丛的花花公子,唯独不像一个合作者,具备着让人不信任的特质。
但马克却和他相见甚欢,他一改和广告商交流时死气沉沉的状态,和肖恩聊得开心极了。
“我不喜欢他。”在回波士顿的路上,爱德华多告诉马克。
“他很聪明,也很有想法,不是吗?”马克喝了一口红牛,把手臂放到窗外。
“他说的那件事,你怎么想的?”
“什么?”
“他说你应该去帕罗奥图。”
马克把罐子里的红牛一饮而尽,他钴蓝色的眼睛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公路。
“他说的是对的。”
“真正的世界不在书上和地图上,也不在柯克兰H33和哈佛——而是在外面。”*
爱德华多最初不同意马克去帕罗奥图——好吧,或许他改变不了马克的想法,但最起码他还能中断对Facebook的经济支持。
最后来劝说他的是克里斯。
“我不认为肖恩是对的。”爱德华多说,“我认为现在……马克还没有必要去帕罗奥图。”
克里斯摇摇头,他说,“肖恩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马克的想法。”
爱德华多沉默了。
克里斯继续说,“你知道马克想要的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爱德华多急切地说,“他……”
他停住了。
是啊,马克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呢?
他当然明白马克想要壮大Facebook的梦想,但他们很少认真去聊这个话题。马克大部分时候都很沉默,他更倾向于自己做决定,而不是与爱德华多商量。
他们之间缺少沟通。一直都是。而在Facebook这件事上,肖恩比他更懂马克。
“你不能再继续做马克的鸡妈妈了。”克里斯看着他,“马克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弱小。恰恰相反,他比我们看到的都要强大的多。”
爱德华多听到了这句话,但他没有把它记在心里。
直到尘埃落定时他才惊觉,从来都没有什么意外,命运意图拿走的一切,都在晚宴开场时就寄来了账单。
这个夏天,马克带着爱德华多提供的18000美元去了帕罗奥图,和他一起的还有达斯汀。他们招了几个实习生,租下了一栋带泳池的别墅,开始上线更多的功能、引进更多的用户、向更多的地区扩张。肖恩加入了他们的团队,Facebook之后的辉煌,他功不可没。
爱德华多在纽约。他的父亲给他找了一份雷曼兄弟的实习,但他第一天就把这份工作辞了——他忙于奔波在城市的各个区域,为Facebook找到合适的广告商。
这比他想象中要难得多。爱德华多站在地铁里,感到疲倦和失落将他整个人重重包裹。
“你应该来这儿。”在给他打电话时,马克说到。
“所有的故事都会在这儿发生,华多。你不知道我们现在都做到哪一步了……我们马上就会上线‘墙’,它真的很酷炫。你应该看看这个。”
“我是CFO,马克。我应该在金融街和办公楼里,而不是摆满电脑的别墅里。”
“但我需要你。”
爱德华多的呼吸停了一秒。
他没法拒绝马克。
“来看看吧,华多,你会喜欢的。”
Facebook的CEO挂断了电话。
飞机在夜色和雨幕里降落在旧金山机场。爱德华多束了束衣领,走进航站楼,试图拨通马克的号码。
马克承诺了会来机场接他,然而电话却一直打不通。爱德华多等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手里的咖啡都已经凉透,他才终于走去出租车载客点打车。
爱德华多把雨伞忘在了机场,等终于敲开那栋别墅的门时,已经全身湿透,形容狼狈。给他开门的还是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肖恩·帕克。
“马克呢?他两个小时前应该去机场接我。”爱德华多看着一地的狼藉,以及沙发上嬉笑着打游戏的两个年轻女孩,努力让自己抑制住朝肖恩发火的冲动。该死的,马克是在电话中提到过肖恩也在这里,但他没想到他会是这样一种不负责任的主人翁姿态!
“他写了三十六个小时的代码,所以睡了几个小时。”肖恩完全没觉得马克的失约有什么大不了,维护姿态显而易见。达斯汀坐在电脑前,笑着回过头来跟爱德华多打招呼,肖恩马上勒令他继续专心工作。
马克终于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一段时间不见,爱德华多发现他看起来似乎又年轻了点,他总能把马克每一点微小的变化都咀嚼得如此透彻。
“华多。”看到他,CEO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在机场等了你一个小时。”爱德华多的发梢在往下滴水。
炎热的夏天,他却感觉到有点冷。
马克的笑容消失了,“现在几点了?”
“纽约时间是凌晨3点,我刚从那儿飞过来。”
马克张了张嘴,爱德华多指望他说点儿什么,道歉,好吧,如果不行,那么解释也好——但马克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拉过爱德华多,让他看Facebook即将上线的“墙”。
这是他示好的一种方式,但那时的爱德华多并不懂得。对于爱德华多,马克永远口是心非;但爱德华多并不是一台精确运行、理性分析的机器,他无法通过马克表面的言行精准地解构出他的真心。
“你得搬过来,华多,一切都将发生在这里。”
马克低着头,爱德华多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怕你不现在过来就会落在后面。我需要你过来……请别告诉他,我说了这些话。”
爱德华多轻微地动了一下。
“你刚刚说什么?”
“事情进展得比我们每个人想得快得多,肖恩认为我们得……”
“肖恩不是这个公司的一员。”
“是肖恩安排了和彼得·蒂尔的会面,他还促成了一些商务会议……”
“而我对此一无所知。”爱德华多冷笑了一声。
“你在纽约。”
“我他妈的在纽约一天坐14个小时的地铁,就为了给Facebook找到广告商!”
马克抬起头来,他的脸庞冷硬而尖锐。当耐心几乎耗尽,他决定不再维持表面摇摇欲坠的和平。
“那结果如何?”
爱德华多感觉自己就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点点干瘪下去,他努力使自己心平气和地继续发问:
“你刚刚说‘落在后面’,是什么意思?”
7.
爱德华多不是柔弱的菟丝花,他从来都是坚韧的、带刺的玫瑰。当受到威胁或伤害时,他会竖起自己尖锐的刺来回击。
他冻结了用作Facebook运营资金的那个账户,这只是一次冲动的警告;只要马克愿意正视他的付出、给予他想要的注意力,他马上会为之道歉,并与对方重归于好。
爱德华多以为自己只是在棋盘格上移动了一枚无关紧要的士兵,却不知道这枚士兵将在最终到达底格并飞升为皇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推倒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把一局游戏打出了Game Over。
但这从来都是两个人的游戏。
哪怕他技术粗劣笨拙、策略一错再错。
马克也没资格让他单方面出局。
发现爱德华多冻结账户的那天晚上,马克做了一个梦。
他又回到了那个敲门无人应答、独自枯坐街边的午后,无处可去,也不想回家。夕阳在他身后拉出孤清的影子,无数路人经过他的身边,投来形形色色奇怪的目光,当他无意中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丝不挂。
马克·扎克伯格生来就是赤身裸|体的,而Facebook是他呕心沥血完成的新装。
他怎么会有机会再编织一次?
爱德华多的所作所为让他感到一种被背叛的痛苦。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他想,你怎么可以不明白?
马克是爱爱德华多的,这一点毋庸置疑。然而,当人们爱上一朵花,往往爱它翠绿的枝叶、柔嫩的花瓣和甜蜜的汁蕊,爱它馥郁怡人的芬芳,爱它迎风摇曳的柔情;谁,谁又会对深埋地下的根系和带刺的茎干同样钟情?
马克还太年轻了,年轻到他深爱一朵花,却不知道要如何呵护它;他又太苍老了,苍老到仿佛已经过了一辈子,害怕自己不会再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马克无法接受有人将Facebook的前途置于险境,也无法接受有人这样赤裸裸地挑战他的控制权。但爱德华多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并没有过多地去深究。
马克犯了一个大多数世人都会犯的错误:他只看到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紧接着他用阴谋和欺骗,杀死了自己还未萌芽就已经凋谢的爱情。
8.
爱德华多维持了二十多年的风度,都毁在百万会员日那一天。
当Mac在他面前摔成两半的时候,马克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终于放下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坎坷不安,失眠症状严重。百万会员日即将到来,马克却远没有Facebook其他人那样激动和兴奋。他不愿意去想象爱德华多得知真相后会是怎样的情景,然而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当刽子手落刀之后,他怎么还能继续抱着不该有的天真的、乐观的期待?
等到这一天终于来临,高悬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从他的头顶落下,看着爱德华多受伤的、仿佛琥珀碎裂开的眼眸,马克恍然:哦,原来是这样。
他心痛如绞,呼吸困难,那柄剑洞穿了爱德华多的咽喉,他也同样逃不脱。
他对肖恩重复了两次“你没必要对他那么狠”,说完自己都觉得可笑——马克,你以为伤他最深的人究竟是谁?
肖恩只是装模作样地冲爱德华多比划了两下,顶多伤害的是他的外壳;而你,你把华多胸膛里的一颗心都切得精碎,然后佐以调料,端到在场的每一个人面前。
马克,你何其残忍?
当屏幕上的数字终于变成七位数,众人欢呼,香槟满地,贺他功成名就,贺他前程似锦,Facebook的未来不可限量,他是头戴虹冠的国王。
马克却在这一刹那感到前所未有的自我厌恶。
与无上孤独。
在那之后,就是漫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质证。这是一场负和博弈,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双赢的可能。他们像两匹伤痕累累的猛兽那样互相撕咬,针锋相对,也好过之后并无交集。
但再漫长的马拉松,也终究会跑到尽头。签署完和解协议的那一天,马克站在镜子前,惊讶地发现,自己鬓边的头发变黑了许多,皱纹也明显减少。
如果是从前,他会很开心地把这件事与爱德华多分享;但事到如今,他再也没有这份资格。青年瘦得形销骨立,一双眸子早已失去了昔日美丽的神采,他飞快地在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生疏地向他点了点头,说完“再见,扎克伯格先生”之后,就起身离开,再也没有回过头。
马克坐在原地,看着那张纸上爱德华多的签名,沉默了许久,直到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他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推门冲进雨里,肆意地张开双臂奔跑,在滂沱的雨声中发出没有人听得到的吼叫——这本该是值得庆祝的一天,他解决了事业上的难题,扫清了Facebook发展的最后一道障碍,从此再也不必被苍老的容颜所困扰,这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人生。
但在这一天,爱德华多永远地离开了他。
马克失去挚爱的这一日,是他外貌上由老人蜕变为男人之日,也是真正的他由男孩成长为男人之日。
马克终于懂得,对于一个男孩来说,所谓的成长远不止酒精、性和远行这三道门槛,还有第四道门槛,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就是失去。
人们往往在不知道自己即将失去什么的时候,就发现珍宝已经不在自己的手中。
这份代价实在太昂贵。
一不小心就会赔上自己的一生。
9.
之后的十年,是Facebook飞速发展的十年。它是时代的先驱,互联网的宠儿,美国梦的代表;马克重新定义了社交,“快速前进,打破常规”是他的座右铭,作为一个无所畏惧的革命者,他没有一刻停下过探索和变革的脚步。
Facebook扩大到了惊人的规模。马克买下了一整片环境优美的园区作为Facebook的办公区域,俨然已经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庞大社交帝国。Facebook就像人潮拥挤的纽约中央车站,离别和重聚每天都在这里不断上演。肖恩是最早离开的一个,尽管他也给Facebook带来过不少麻烦,但对肖恩马克始终心怀感激;他帮助马克建立起稳定的股权结构,并把自己的董事会席位给了他,让马克在董事会中占有三席,从此永远拥有绝对话语权。肖恩·帕克是自由的,他从来都不属于Facebook。
接下来离开的是克里斯。马克知道,他的志向一直都不止于互联网。克里斯帮奥巴马竞选总统,为L|G|B|T平权事业奔波,同时热心于公益,致力于从另一个维度改变世界。几年后,他和相恋多年的男友结了婚,马克和达斯汀都是伴郎。
达斯汀的离开是马克最意外的,但他还是笑着给予了祝福。
肖恩·帕克和彼得·蒂尔都成为了达斯汀新公司的天使投资人。达斯汀走之前,在马克的会议室和他长谈了一个下午。他说,马克,我在Facebook这艘船上已经呆得太久了,我想去看看其他的风景,或许……或许我自己也能建一艘船呢?
达斯汀因为内疚和紧张而结结巴巴,但马克只是一言不发地拥抱了他。第二天,CEO面对大众发表了声明,“达斯廷一直将Facebook的最佳利益放在心上,而且我将一直听取他的意见。”
对于马克来说,失去和离别已经习以为常,他的心被锻炼得非常坚硬,百毒不侵。但他还是向达斯汀提出了一个要求:让他和克里斯再来自己家过一次电影之夜。
两人都同意了。
达斯汀和克里斯带着披萨和啤酒敲响了马克家的门。这是一幢独栋别墅,装潢算不上十分豪华,但足够简单舒适。为了隐私,马克还把旁边的三栋房子也买了下来,确保安全和无人打扰。
他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和短裤,手臂上还残留着汗迹,克里斯猜测他刚刚是在击剑。十年过去,马克的外貌已经变成了一个正常的青年人,卷发,蓝瞳,线条冷峻,五官深刻而锐利,身形算不上高大,但已经能隐隐看出肌肉的线条。
他微微往旁边侧一侧身,“进来吧。”
这一晚,他们看的是《了不起的盖茨比》。看到一半的时候,达斯汀去厨房倒水,回来时不小心碰掉了桌上放着的一个相框。
那个相框本来是朝下放着的,因此达斯汀一开始都没有注意到它。等把它捡起来,达斯汀才发现那是什么。
是Facebook成立那一年的冬天,他、马克、克里斯和爱德华多在柯克兰楼下的合照,背后还有个滑稽的雪人。
相框被擦拭得非常干净,触感光滑,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经常摩挲。
“马克……”达斯汀捏着相框,他声音沙哑地问到, “马克,为什么你不去找他?”
在这十年中,爱德华多没有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见面。几年前,他去了新加坡,达斯汀几乎再没有听过他的音讯。
马克喝了一口啤酒,“我为什么要去找他?”
“因为他爱你,你也爱他。”达斯汀感到自己的眼眶里已经盈满了泪水,“为什么你们要变成现在这样?你能给我写一个便条让我不要签那份该死的协议,为什么你不能给华多也写一张?”
马克却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传言,他大笑起来,摇了摇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爱我?不,不可能,华多怎么可能爱我?”
“你看看这张照片。”克里斯怜悯地望着马克,“这张照片上,华多在看着谁?”
“那只是拍摄时的一个意外。”
“那不是意外,马克。”克里斯说,“大学时的每个电影之夜我都坐在他的旁边,你在沙发的另一边,你看不到。”
“所有人都在看电影,只有他老是在看着你。”
“他看着我?”马克低着头,空空的啤酒馆从他手中跌落,在地上发出骨碌碌的声音,“他为什么要看着我?我是那么的苍老、丑陋、令人作呕,世人避之唯恐不及,谁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他为什么要看着我?”
“因为他爱你。”克里斯叹息,“眼神和爱一样,是骗不了人的。”
达斯汀说话了。他说,马克,你不是不知道他爱你,你只是不敢承认他爱你罢了。在你伤害了他又让他远走他乡以后,你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达斯汀其实一直都很聪明。他嘻嘻哈哈插科打诨,不代表他不明白。多年前的那场决裂,给他的内心深处也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痕。但到了十年后的今天,他不知道马克还在犹豫些什么。
达斯汀擦掉眼泪,“马克,你是真的不快乐。”
马克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他喝完了一罐又一罐啤酒,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想法。
当片尾曲响起时,克里斯说,马克,你知道吗?你何其幸运,在你一无所有、年老丑陋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深深地爱着你。不用等到千帆过尽后才发现被人守护,别人终其一生去寻找和等待的东西,你从一开始就拥有。
他说,马克,你为什么不珍惜?
等了很久,马克都没有说话。直到片尾曲放完,房间里重归安静,他们才发现,马克哭了。
达斯汀和克里斯从来没有见过马克哭泣,Facebook遇到再大的困难时也没有。现在看到他骤然流泪,两个人都慌了。
但马克的声音却很冷静,他说,“你们知道吧?我的身体和正常人的不一样。”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之后我会逐渐退化成小孩。我等了整整十年,终于能够以现在的面貌去见他,在我还能够说爱之前,我就要说爱。”
达斯汀呆住了,他说,马克,你说什么?
马克说,“我已经买了明天的机票飞去新加坡,祝福我吧!”
克里斯也呆住了,下一秒,他和达斯汀一起飞扑上去抱住马克,三个人在地毯上扭成一团,达斯汀又哭了,骂到马克你这个混蛋!克里斯说别打他了,他明天还要去赶飞机呢!
第二天,马克就飞去了新加坡。
10.
爱德华多在新加坡已经呆了几年,这是个温暖的岛国,尽管不大,但风景优美,城市迷人。他刚迁来时很受大众关注,一堆财经媒体社会媒体八卦媒体哭着喊着要采访他,爱德华多实在是推脱不掉,最后只得勉强接了一个。前提是记者不得询问任何有关Facebook的问题,因为那是写在他的保密协议里的。
最后记者提了很多乱七八糟有关他私生活的问题,爱德华多都能简则简,只有一个问题他印象比较深刻,那就是记者问,他对新加坡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爱德华多可不敢刚来就得罪这里的居民。他想了想,最后给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答案,他笑着说,“我很喜欢新加坡,在这里生活非常舒适。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大概就是……这里从来不下雪?”
记者追问到,“萨维林先生,您喜欢雪吗?”
爱德华多怔了一下,他回答,“是。”
他不敢承认自己怀念哈佛的雪,甚至是帕罗奥图的雨天。
这天是周末,爱德华多正在自己的公寓里补眠,他刚结束了一个鏖战几个周的项目,好不容易休假一天,准备蒙头大睡到夕阳西下,结果天刚亮没多久,他就被公寓楼外嘈杂的声音给吵醒了。那是人们的笑声、小孩子的叫声与拍手声,一刻也不停地响在他的耳边,活生生的魔音贯耳,把他从美梦里残忍地拖了出来。
爱德华多掀起被子下床,感觉自己现在可以去厨房拿把菜刀直接杀人。他赤脚走到窗前,想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结果刚拉开窗帘,他就被窗外的景象惊呆了。
——是雪。
漫天纷纷扬扬的、纯白剔透的雪花,从半空洒落,在地上铺成薄薄的一层,孩子们笑着、跳着,伸出小手,让那晶莹的六角形花朵落在自己的掌心。整个世界都被这一片纯净的白色所笼罩,像一场温柔至极的梦境。
楼下的空地上,歪歪扭扭地立着一个雪人,眼睛是纽扣做的,鼻子是胡萝卜,嘴巴是甜甜圈——头顶还戴着一顶三角帽。在它的旁边站着一个人,尽管十年未见,但爱德华多还是在第一秒就认出了,那是马克。
他是那样年轻、英俊。鼻子都冻得通红,钴蓝色的眼睛像一望无尽的海,引诱他一次又一次沉沦。
爱德华多鼻子一酸,连鞋都来不及穿好就往楼下跑,等跑到马克面前,他才觉得手足无措,转过身就想回去。
马克一把拉住他。
爱德华多回过头,看见马克认真地望着他,他说,“对不起。”
这是一句迟来了十年的道歉。
爱德华多摇摇头,“马克,你不知道……”
他想说,你不知道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不用千里迢迢地跑来只为了说一句对不起。
结果马克打断了他,他说,“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爱你。”
爱德华多仰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眼泪倒流回眼睛里。他想说马克,你这样算什么呢?欺骗我,放逐我,十年后再来到我的身边,用一句对不起,和一句我爱你,就试图把之前发生的一切全部抹净?
“如果你一时不能接受,那么我就每天都说一次,直到你接受为止。”
马克看着爱德华多,目光中有隐约的哀伤。
他继续说,“……我们等不起下一个十年了。”
他和爱德华多就像两条交叉线,走了足足三十多年,才终于来到如今的汇合点。在短暂的重合之后,只会向另一个方向渐行渐远。
爱德华多哇地一声哭出来。
他说马克,你怎么可以用这件事威胁我?
马克说,因为我知道你会心动。
十年过去了,他依然仗着爱德华多对他的爱为所欲为。
爱德华多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发现身边的雪人上半身已经融化了,一个小盒子啪嗒一声,从它树枝做的手上掉到地上。
爱德华多捡起来,马克面色惊慌地说别动!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爱德华多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枚晶莹剔透的钻石戒指。
马克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一见面就想求婚,他的心实在是有点大。
爱德华多果然骂他了。不过不是因为这枚戒指。
他骂到,“马克,你哪里找的人工降雪公司?雪这么快就化了,实在是太不专业了!通知他们,尾款减半。”
然后他把那个丝绒盒子塞回马克的怀里,笑得像雪地里刚刚绽放的绝色玫瑰:
“这次不算。”
“重新安排一个。”
11.
马克和爱德华多重逢后没多久,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了婚。
不知情者惊掉下巴,知情者如达斯汀和克里斯,纷纷感叹自己大学时追的连载故事终于要结局了。
最开始他们分居美国和新加坡,两年后,爱德华多回到美国,和马克一起定居门洛帕克。
他们过了真正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十年,然后又过了五年。马克以惊人的速度年轻下去,而爱德华多一天天衰老。在他们的结婚十五周年纪念日上,爱德华多的鬓边已经有了银丝,眼角也添了不少皱纹,而马克看起来宛如一个少年。
爱德华多逐渐拒绝马克的亲近。他的笑容里总是带着哀戚。
但马克却视而不见,他依旧温柔地亲吻着爱德华多的脸颊和唇角,然后给他朗诵杜拉斯的《情人》:
“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还很年轻,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听着听着,爱德华多就流下泪来,他说,“马克,你离开吧。”
马克摇摇头,说,“我不会走。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你想看看吗?”
爱德华多静静地等着,然后马克从身后拿出一叠纸来。
爱德华多接过那叠纸,一字一句的读,脸上的表情逐渐惊慌起来,他说,不,马克,你不能这么做……
这几十年里,人工智能发展飞快,AI技术已经可以深度进入人类的基因领域,不少疑难杂症都通过这项医疗手法得到根治。
但马克拿出来的这份手术协议却惊世骇俗:他要利用AI疗法,杀死掉身体内部年轻而有活力的细胞,换上与自己真正的年龄相匹配的、逐渐衰老的基因。
这项技术问世之后,人人都想返老还童,但因为巨大的风险和伦理问题,一直没有得到真正的应用。像马克这样反其道而行之的还是第一人。
“人人都想返老还童,为何你偏偏急着变老?”爱德华多叹息着,问自己年轻的、风华正茂的爱人。他本可以还拥有一段光辉亮丽的人生,不必和他一起,这么快把下半生埋进逐渐堆积起来的尘埃里。
马克跪下来,闭眼亲吻爱德华多无名指上的戒指,他英俊的面容在柔和的灯光下熠熠生辉,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答案早已昭然若揭。
因为我体会过老去的滋味,所以我不舍得让你一个人孤独的老去。
12.
又过了很多很多年,这次是真的很多很多年了——他们都已经70岁了,牙齿几乎掉光,满头稀疏的白发,走起路来也不太利索。
爱德华多70岁的生日,马克执意要为他操办。爱德华多不明白他费这个劲儿干什么,但还是由他去了,还能闹起来就说明他身子骨还不错,爱德华多暂且放下了心。
结果生日当天,马克却不在。他派了几个小年轻来家里接爱德华多,坐在加长版林肯的后座开了好远,临下车还被一块手帕蒙住了眼睛。
爱德华多有点想笑,都70来岁的人了,还要跟他玩什么惊喜——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被几个年轻人搀扶着,颤颤巍巍地下了车。
他走过平坦的路面,跨过门槛,被扶到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然后眼睛上的手帕被人取下了。
——时光倒流五十年,回到哈佛校园里,他们最初相识的那个犹太人新生交流会上。吧台、桌椅、气球、彩带……面前的一切摆设都与那时并无二致,喇叭里播放的是当时的流行音乐,墙壁上贴着的画报也来自于多年以前。爱德华多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还清楚地记得这一切,记得与马克初相识的那一天……
一个穿着帽衫的卷发老头儿走了过来,他的头发远不如多年前茂密,但那股讨打的精神气儿还是没变。他拿着两罐啤酒,拉开拉环,递给爱德华多其中一罐。
“或许你想来点儿?”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爱德华多对马克说的第一句话。
爱德华多接过啤酒罐,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被马克揽在怀里,来了个法式热吻。
他枯树皮一般的面颊发着烫,嘴唇也早已干瘪,但还是闭上眼睛,任马克同样枯瘦的手臂紧紧搂着自己。
“华多,你还记得吗?当你第一次见到我时,就是现在的这个样子。”
爱德华多在他怀里点头,“嗯。”
“如果再来一次,我会走近你。当我第一次见你,我就会抱你,吻你,把你刻进我的骨血里……”
他们紧紧相拥着,流逝的岁月里,流动的空间里,只有彼此缓慢的、笃定的心跳之音。就在这一刻,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永恒就刻在他和他对视的眼睛里。
“多少人爱过你青春的片影?
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是真情?
唯独一人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迹……”*
-END-
引用及标注:
*对于一个男孩来说,所谓的成长有三个门槛:酒精,性和远行。*
电影《返老还童》原版台词。
*那是美梦诞生的地方。也是故事末尾雄狮流泪的地方。
化用自电影《A·I》台词。
*凯迪拉克Coupe De Ville,松石绿色
电影《绿皮书》里的主角车,实际早已停产,也没有这个颜色。
“真正的世界不在书上和地图上,也不在柯克兰H33和哈佛——而是在外面。”
化用自电影《霍比特人·意外之旅》台词。
*“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还很年轻,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出自杜拉斯《情人》。
*多少人爱过你青春的片影?
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是真情?
唯独一人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迹……
出自叶芝《当你老了》,冰心译文,我改了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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